日升日落，花开花谢，校园中许多人事物在时间的河里流过就无影无踪，然而有些人、有些事却烙在心底，留下斑斑驳驳的印迹。
2017年7月11日。
“起立，行礼， 黄老师早安！”
“同学们早，请坐下。” 学生们坐了下来。
今天课堂上异常沉寂，电风扇咿咿呀呀的呜咽着……空气中积郁着无形的阴霾，沉重得连平日口若悬河的彦翰、家晖也三缄其口。每个学生的头都低垂着，手却没停下来。
敞开在桌子上的，不是中二华文课本，不是练习簿，是一张张色彩缤纷的颜色纸和一只只纸鹤。
“有谁去看文达？ ”我问。“安娣说加护病房不可以多多人去……”
这时，有个女生突然站起来要求上厕所，声音是哽咽的……
上个星期五，阿新骑摩托车载着文达在马路溜达时，不巧遇上了警车。他们一个没驾驶执照一个没戴头盔，阿新于是猛扭油门，企图摆脱紧跟在后的警车，结果出车祸了。
摩托翻覆后，阿新失去意识，文达还能站起来。岂料送院后，阿新无大碍，文达反而昏迷不醒。
我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告诉大家下午我要去中央医院，接着给每位学生发了一张单线纸，要大家写信给文达。平时一说写作文，课堂上总是怨声四起，今天大家二话不说就动笔了。我还答应大家，把他们的信读给文达听。
放学后，我直接往关丹东姑安潘雅富珊中央医院。我先去普通病房探望阿新，和他爸爸聊了几句。爸爸口中的阿新小学时成绩优异，乖巧听话。但是自从父母分开后，他怨恨爸爸，忤逆爸爸，让爸爸伤透了心。爸爸不准他骑摩托车，他偏爱风驰电掣；要他好好读书，他偏爱旷课。白被单裹着的阿新眼睛紧闭着，眉心紧皱着……他脚上的伤已经结疤，应该很快痊愈。家庭问题造成的心病呢？他病得不清，只有父母能帮助他，以免病入膏肓。我心坎里给自己提了个醒：不必给孩子锦衣玉食，务必让孩子身心欢愉。
来到加护病房，等待探病的人不少，我背着阳光站着等着，思绪万千。手中的纸鹤瓶罐在地上变得巨大了。
当年担任预备班级任，年尾收学生借贷的课本时，文达这孩子令我刮目相看。根据学生贷书守则，学生必须善加保护课本，为课本穿透明书皮套，不然则罚款。因此，我在明明书店买了塑料书套，要求忘记包书的学生买了包好才交。没想到阿肥竟然选择缴付高额罚款，也不要包书，原因是他母亲说包书会使她打麻将输钱。万万没想到我眼中的坏学生 —— 文达竟然自告奋勇，帮阿肥包书。他一边包一边批评阿肥迷信，不准他相信“包输”魔咒。一副老者教徒儿破除迷信的范儿，甚是有趣。阿肥要付他“工钱”，他也拒绝了。我在同学面前称赞他见义勇为、不迷信、有智慧，要同学为他鼓掌。掌声与喝彩扬起时，他竟腼腆了。那天之后，他一反常态。上华文课时，他都乖乖坐在课室，没出去溜达，对我也很有礼貌。我这才醒觉，原来是自己一直以来戴着有色眼镜看他，给他贴标签，才觉得他顽固不化、一无是处，只是骂、只是罚！我警告自己：不可再给学生贴标签了，要发掘其优点！
中一上华文课时，他会主动帮我拿手提电脑，收练习簿。我总爱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闲话家常，其实志在醍醐灌顶，启迪其智慧。末了不忘美言几句，夸赞他，还有感谢他的帮忙。或许是日子有功，或许是夸赞产生了魔力，他一天天进步了，行为也一天天改善。
相比预备班时，他那迟到懒散的恶习，屡骂屡犯，今年大不同了。原来“爱之深，责之切”不奏效，赞美鼓励才是育人的一方良药。
中二，他埋怨测验一华文考题全是课外的，害他熬夜熟读所学的古文翻译，却徒劳无功。我答应他半年考出教过的古文，他答应我进步至少10分。派华文考卷那天，他骄傲地欢呼，因为他做到了！才过一个月，谁料到一个改过向上，逐渐优秀的孩子今天却一病不起。文达，你说得对：“老师出题的时候要想一想能力差的学生呀！” 我会记得。
推开重症加护病房大门，寒气来袭。文达妈妈领着我来到文达的床榻前。我差点不认得他了。 他头部肿胀，脸部眼部多处瘀肿，处于昏迷状态。那一瞬间，我的心仿佛被巨石压榨，眼泪即涌上来……
“ 张文达，你必须坚强！我们都在等你,想再看到那个爱笑的你。那天去看你，你眼里有泪……”
“ 文达，你好吗？ 我是司徒啊。你可以早点醒来吗？ 不要再睡了！你没在，班上冷冷清清……”
“ 文达，你知道吗？ 其实我一路以来都当你是好朋友。……我每天求神拜佛保佑你早点醒来……”
“ ……怎么啦，还在睡啊？都睡了四、五天了叻……耶稣啊，我真心祈祷。请祢为文达指引一条光明的路，使他在黑暗里可以得救，回到我们的怀抱，阿门。”
朗读同学们写给文达的信时，我多希望文达的手指能在我掌心动一动，不过直到读完，他的手依旧没有反应。乍一抬头，我瞥见有泪珠滑过他的鼻梁。
“文达，你听到同学们的话了吗？这次车祸是一个难关、一个挫折，但你不可以妥协、不要放弃！要时刻提醒自己：我要醒来，我要坚持、我要战胜、我要醒来！……”
同学们的鼓励打气让文达坚持了一个星期。2017年7月中旬，他就永远离开了。才16岁，就是一生……
教学路上，除了文达，还有许多不幸的孩子和我结缘。他们不但是我的学生，也是我的老师，鞭策我做一个更好的老师，做一个更好的妈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