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年,初出茅庐。
那个时候,踌躇满志,一心一意只想当一富有责任感、充满爱心、用心教书的好教师。
那一年,被教育局派往藏在距离吉隆坡珍珠酒店不远的一个“山竹园”执教。那是被督学调侃为狗不拉屎、鸟不生蛋,连卫星导航系统也找不到的学校。20年前,那还算是个民风有些淳朴的“甘榜学校”,有些学生身上甚至还能“闻到”一丝浓厚的乡土气息。
身为菜鸟,刚接手4H班,前任班主任——连老师便好心提醒我,班上有“三害”,作为“三害”之首的他,是全校“恶名昭彰”,鼎鼎有名的大人物。上课时,在班上为非作歹;放学后,在校外惹是生非。要我特别留意他,不要招惹他。
在他的抽屉里,除了藏了一堆永远都做不完的功课以外,甚至还藏着木棍、木条,他坦荡荡告诉我,放学后要去“劈友”!
在他五年级那年,他告诉我他骑自行车不慎摔到,手臂跌得很严重,他说男儿本色,有泪不轻弹,也不把它当成一回事,也没有及时处理,因此在他的手臂,留下像蜈蚣一样大,非常明显的一道疤痕,真有点像去“砍人”后留下的伤痕。这道疤痕,让他添了几许凶神恶煞。
执教20载,他是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敢对我使出拳头的学生。有一次,在交接课时,班上没有老师,不知何故,他用力拉着一位性格乖巧男同学的头发,让男同学的头部撞向墙壁……当我下一秒踏入课室,看到这样一幕,怒不可遏,严厉地斥责他一番。他在被责备下怒火攻心,用食指指着我的鼻子,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,然后握紧左拳头,手指头在他的右手掌的挤按下“咯咯”作响。眼看他就要朝我脸上一锤……我内心一惊,说时迟那时快,刚好桌上有一把教数学用的长尺,我拿起长尺,用力在桌面上大力一拍,立马起了震慑作用,全班同学吓了一大跳,也把他吓着了,他这才松了手。
倘若真的被他一拳打了,我英明一世,恐怕将毁于一旦。
那些年,满腔热血,有的是精力与热忱,总希望能育德育智,春风化雨育幼苗,总是思考着如何以爱心来感化他、打动他。三年的师生情缘,除了特地选他当班长之外,还曾利用课余时间,带他去参观UPM博特拉大学,KKB(Kuala Kubur Baru)麻风病院……让他看到大学毕业典礼,希望他对大学产生憧憬,以让他对学习产生兴趣;让他亲眼目睹病患者的痛苦,以让他自己体会,四肢健全、身强力壮的他,还有拒绝学习的理由吗!
那时,连家人也一直想不通,问我为何那么偏心,把那么多心思与精力都花在他的身上,疼“最坏的学生”,而不是疼最乖的学生。或许,因脑海里经常浮现一句话:“办不好教育,就得建更多监狱”,我一直担心他可能会去卖翻版VCD,担心他长大后会误入歧途……
2006年,我嫁为人妇,离开了这第一所任教的学校,到另一所小学继续教学生涯。原本以为与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,从此断了音讯,谁知反而是他锲而不舍地向人打听我的下落,也是第一个毕业后主动打电话联系我的学生。
2014年,由于种种因素,我申请无薪假,告别了生于斯,长于斯的马来西亚,离乡背井来到澳洲这块陌生的国度开展新的生活。在脸书普及的年代,辗转得知他小学毕业以后,没有如我所愿考上大学,甚至没有中学毕业。中学辍学后也曾游手好闲,混过不少工作,让人欣慰的是,他赤手空拳,凭自己的努力、过人的胆识,从电技工学徒做起,多年来积累了经验,竟也自食其力开了一家公司,当起了小老板,发展得相当不错。印证了一句话:“乖学生回校当同事,坏学生回校当董事”。
2016年,我回国探亲,班上召开了小学同学会。第一次受邀参加他们的小学同学会,阔别13年后第一次相见,我第一眼便认出了他,他话语不多,都是扮演听众的角色,聊到趣事,只轻轻地微笑点头。他已是年轻有为,彬彬有礼的青年,与我对他当年放荡不羁、莽撞少年的记忆相去甚远,成熟稳重了许多。那一晚,他自告奋勇送我回家。回程,我们聊起了前尘往事,我斜眼一瞥他放在方向盘的手臂,有意在寻找那道疤痕,只见那“大蜈蚣”依旧爬在他的手臂上,真叫人心疼!
2018年9月,他小学毕业后我们第二次见面,那一晚恰逢中秋月圆之夜,他带着他那温文儒雅的未婚妻,千里迢迢从大马来澳洲探望我,特地送来月饼,这份桃李情缘,怎不叫人莫名的感动?那年中秋,有学生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!
2019年9月,先修身后齐家,他结婚了。他再次联系我,表示欲出钱购买机票,邀请我回国,以家长的身份参加他的婚礼。因家事缠身,无法回国,这份心意,我心领了。他举行了隆重非常的婚礼,在脸书上透过婚礼的视频,听到新娘子真情流露、感人肺腑的深情告白,隔空看到他完成了人生大事,虽不能亲临婚礼现场,依然感受到仪式中温馨的氛围。
思绪飞向多年前被指着鼻子,差一点被揍的那个早晨,不禁鼻子一酸,视野模糊,老怀告慰……
教学感言:学无止境,教更无止境,一位教师,不贵于教了多少年书,而贵于用心教了多少年书。执教20载,在平凡岗位上从事着不平凡的事业,本着默默耕耘,自觉践行着教书育人、传道、授业、解惑,为人师表的职业使命,用自己的执着和热情谱写着教育事业的辉煌篇章,享受着每一个阳光洒满的日子,然后回报阳光。